什么是一流法学院 如何做法学院院长

徐显明

在湘潭大学法学学科创建40周年纪念

大会暨法学教育发展论坛上的讲话

中国法学会副会长、教育部高等学校法学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

徐显明 教授

2023年10月28日

尊敬的起军书记、永安副书记，在座的各位企业家、老师们、同学们：

大家上午好！我很高兴代表教育部法学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参加这次活动，对湘大法学40华诞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向湘大的老师们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今天，我要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一流的法学院？刚才廖书记做了40年的回顾，谢勇主任又做了凝练的概括。我觉得，我们湘大法学院就是一流的法学院。你们每十年上一个台阶：40年前在湖南率先创立法学学科，30年前率先获得法学硕士学位授权，20年前又率先获批湖南省第一个法学博士点。现在，湘大的法学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学科上有特色：多元化纠纷解决研究、知识产权、非洲法、监察法的研究，都是全国领先；办学体制也有特色，“一部三院”，这种体制是国内其他学校没有的。要给一流的法学院下一个定义很困难，但只要坚持特色办学，就一定会办成中国一流甚至世界一流。

我访问过美国多所著名法学院。访问哈佛大学时，他的法学院院长告诉我，哈佛法学院是美国最好的法学院。我问他根据是什么？他说，美国前十名法学院的师资基本上都是哈佛出身，哈佛是培养优秀法学院的大学。我去耶鲁大学，耶鲁法学院院长对我说，耶鲁法学院是美国最好的法学院。我又问他根据，他回答地很干脆。他说法学院要培养政治家。法学和政治学是密切结合在一起的，法学是治国理政之学。最高水平的治国理政，就是看你培养了多少政治领袖。耶鲁大学法学院出了五位美国总统，所以耶鲁是最好的法学院。我去斯坦福大学，斯坦福法学院也说，我们是美国最好的法学院，我再问他们的根据，他们说，美国的法学教育有两大特点：一是精英教育，二是职业教育。最终，法学院的毕业生都要从事法律职业。在美国，法律职业的最高代表就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和其他大法官。你看，现任九位大法官当中，有三分之一是斯坦福毕业的，远远高于哈佛、高于耶鲁，所以，斯坦福法学院就是美国最好的法学院。再到哥伦比亚去，哥大法学院院长说，我们法学院是全美甚至世界最好的法学院。我问他的根据。他说，你看，世界各国到美国来留学的法学优秀人才，都集中在我们这儿，我们为世界各国培养了元首、总理、大法官。这个数量是哈佛、耶鲁、斯坦福的总和，所以，我们是最好的法学院。

大家可能听出来了，最好的法学院没有固定的标准，只要你能办出特色，就一定是最好的。所以我很欣赏湘大法学院特色办学的思路。

当每一个法学院院长都说自己学院最好的时候，这里面有它的共性。哈佛为什么说是最好的？哈佛大学的法学是美国法学的策源地，他们向各个学校输送最优秀的师资。师资代表着理论水平，有什么样的教授就有什么样的大学。耶鲁说它是最好的，是因为它培养的人才，它对国家的政治贡献高于其他学校。斯坦福说自己是最好的，因为它把法律当作职业，培养职业的法律家就是它的办学思路。哥伦比亚说它是最好的，是它把文化交流与融合作为自己的办学特色。

可以说，只要有自己的特色，就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法学院。这就是我认为的一流法学院的标准。在美国、欧洲，大家不说，我们要办一流的法学或者一流的大学。经常挂在他们校长、院长嘴边的是，“我们要办受人尊重的法学”“我们要办受人尊重的大学”。“受人尊重”就是办学的最高标准。

一流很难把它量化，但“受人尊重”是存于世人心中的。这就是西方法学教育给我们的启示。如果用这个标准衡量湘大法学院，它也是中国一流的法学院，所以，“南方法学明珠”的称号当之无愧。

下午我们会举办法学教育发展论坛。在座的有同学、老师，有企业家，也有官员。我想分别向大家讲几句话。

40多年前我也是学生。对同学，我想说：今天我们的法学应该培养学生什么样的能力？或者养成怎样的能力？我给同学们提几个建议。

法学的本质是批判，批判性是法学最重要的特征。当然，这个学科还有另一个特点，要求守成。批判是指的批判现实，批判制度。守成是指能够守护这个国家的立场，守护这个国家的制度。法科学生要兼具这两种能力。当你离开学校的时候，你可以检验一下是否具有了法治思维，或者叫法学思维。法学思维的一个特点就是，不轻易赞同别人的观点。如果别人的论据非常充分，你实在没有办法反驳了，那么要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就是守成。这就是法学思维。当你这种思维养成了，你的批判能力就养成了，你的守成能力也就养成了。

法学又是一门实现公正的艺术，将来你从事法律职业的时候，你会面临许多价值冲突。法律职业就是为消除价值冲突而存在的。有几个最典型的冲突，你每天都会遇到：自由与平等的冲突，生存与发展的冲突，公平与效率的冲突，秩序与活力的冲突。在大学这几年，如果你能够学会消除这些价值冲突，具备消除价值冲突的能力，那么你就掌握了实现公正的这门艺术。所以，对于法科学生来说，大学就是要学会消除价值冲突。

当然，作为法科学生，我们要汲取一些教训。我们有一所大学的同学去深圳中级法院实习，三个月后离开了。深圳的一位企业家就追到他的学校，要求他返还已经拿走的30万元，因为这位同学实习的时候，对企业家说自己是深圳法院的法官，于是企业家向他行贿30万元。同学走了之后，事情败露了。这位企业家追到学校的时候，他对这位同学说：“我给你留个余地，你把30万返还给我，这个事情就当没发生，如果你不还给我，我就告诉你的学校”。我们的同学理直气壮地说，“我学过民法，我们俩的关系是赠与关系，赠与的财物已经发生转移，受赠人没有义务返还”。

如果我们的法学学到这个程度，中国法治的天就会塌下来。因此，法学还有另一种要求更高的能力，这种能力就是你的职业道德能力。

我们的基础教育、义务教育应该是“使人成其为人”的教育，这个阶段你应该知道怎样做人。高等教育是“使人成其为才”的教育，研究生教育是“使才成其为器”的教育。法学教育是要使我们的学生养成一种职业能力。

我们有三种道德：第一种是公民道德，是在基础教育当中形成的；第二种是职业道德，第三种是更高层次的政治道德。法律职业要求的，恰恰是职业道德和政治道德融为一体的道德。所以，对法律人的道德要求高于其他学科。

今天，有三类人的道德，影响着这个社会的质量。教师的职业道德、法律人的职业道德和医生的职业道德。教师的职业道德涉及你的道德根系；法律人的职业道德涉及社会公平；医生的职业道德涉及每个人的尊严。我们法科学子要养成一种践行职业道德的能力。这种能力怎么表现呢？就是要养成一种习惯：经常履行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义务。我们在职业生涯中会面对很多的义务，如果你能够首先履行对自己最不利的义务，并且变成一种自觉的时候，你的法律职业道德就形成了。这是我想和同学交流的。

我想和老师们交流几句话：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大计，教师为本；教师大计，师德为本；师德大计，师爱为本。教育的本质是什么？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都是拨动人的灵魂的活动。没有师爱就没有教育，没有爱就没有教育。但我们老师的爱和其他的爱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的无私性。情爱是相互愉悦、相互成就的，里边带有自私性。父母之爱甚至也有自私自利的地方，中国文化传统讲究“养儿防老”“父慈子孝”，目的是让子女孝顺自己，这种爱也有一定的自私自利性。但只有老师的爱是无私的，每一个老师都不企求从学生那里获得回报，这就是大爱。什么是大学？有大爱的地方才能成为大学。刚才我们在校同学的发言，他讲的故事就是来自于师爱。你对学生的鼓励就是一种爱。这是我们做老师最大的本份，做老师最大的骄傲就在这里。

第三，我想对法学院院长们说几句话。我做法学院院长若干年后，概括了三句话：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学院院长，需要做到以下三条。

第一条，立法者不得制定首先使自己获利的法律。每一位法学院院长在治理法学院的时候，他做的所有改革决定，出台的所有措施，第一个受益的人不应当是院长。什么是教育家？最终要看他的举措，最终受益的人是不是学生。如果一个大学的所有改革，最终是学生受益，那么这项改革就是符合教育规律的改革，这个校长可能是教育家。如果最终的受益人不是学生，是教师，或者是其他人员甚至自己，那他一定不是教育家。所以，不得首先使自己获利，这是一个道德标准。

第二条，要有能力寻找一批比自己水平更高的学者，并能够把他们请来和你一起愉快地工作。千万不要学武大郎开店——高人不让进，凡是水平比我高的一律不要。法学院院长第一责任是引进人才，是建设最优秀的师资队伍，所以一定要有能力去吸引比自己水平更高的人。这是法学院院长应当有的胸怀和高度。

第三条，要有能力从法学院之外去获得其他社会资源，配置给那个最需要发展的人，一定不要配给自己。我自从做法学院院长以后，不再申请任何奖项，除非说需要我牵头申报某一个项目，不得已的时候我才挂名。从学院外获取社会资源，这是法学院院长应当具备的社会活动能力。

这就是我做法学院院长的三点体会，也和我们各位优秀的法学院院长进行交流，我相信你们会做得比我更好。

最后，今天我很欣喜地看到，有若干企业家到场。一个大学搞校庆，一个学院搞院庆，如果有很多的企业家到场，这就是义举、盛举。可以和企业家们一起讨论一个问题。我们有“三国战略”：科教兴国、人才强国、依法治国。“三国战略”中的后面“两国”，我们先放着不论。先讲第一“国”，科教兴国。问题来了，谁兴科教？这个问题大家思考过没有？

我的结论是，兴科教的第一责任在政府。我们教育的经费支出，政府财政的教育投入，现在占整个GDP的比例只有4%，而印度已经达到6%。所以，兴科教的第一责任在政府。第二责任在谁呢？我看到了希望，就是企业家。企业家办教育是中国未来的方向。美国有一个著名的慈善家卡内基，他1905年来了一趟中国，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回国后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出来，成立了卡内基基金会。卡内基一生做了很多慈善事业，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每一个城市都建一座公共图书馆。美国有六百多座城市——当然，这个城市的概念和中国不太一样。现在，美国所有的城市都有卡内基图书馆。第二件事，他设立了矿工基金，因为卡内基是“钢铁大王”。挖矿的工人六十岁以后，抡不动镐头了，生活没有来源，可以从卡内基基金会得到资助。第三，为了能让大学退休教师“梅开二度”，卡内基设立了大学教授基金。第四，为了保障退下来的美国总统的生活，卡内基设立了总统退休金。后来，为了利用好退休总统的文件、书信、档案等信息资源，基金会积极捐资参与多座总统图书馆的设立。最后一件事，他还设立了一所大学——卡内基·梅隆大学，这个学校的计算机学科一直世界领先。如果我们翻看美国的教育史，就会发现一个规律，美国的顶尖大学无一例外都是企业家捐助出来的。今天，我看到有这么多企业家到场，感到很欣慰，希望大家更多地关心教育。

最后一句，毛主席说一定要把湘潭大学办好。我们大家参加今天这个盛典，也有一个共同的心愿：我们相信湘潭大学一定会把法学学科办好，并且会办得越来越好！

谢谢大家！

本文来源：“湘潭大学法学学部”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