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定性方法来写论文的时候，我们会遇到一个很直接的困惑——究竟要访谈多少个个案才够？访谈20个够吗？40个呢？50个会不会多了？大家之所以会有这个困扰，是因为我们总感觉个案不够多。接着我们就会产生一种贪多的心理，觉得：如果我的个案比较多，那我的研究就比较丰富，我的结论就比较有说服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会得出结论：个案越多越好。

关于个案数量的问题，我们不妨来看看两个典型的作品。一个是一位来自于人类学家Gelya Frank的作品，她只访谈了一个人，对受访人进行了生活口述史研究，来讲述一个残障人士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另一个极端则是来自于哈佛大学社会学系的Mary Waters教授的研究，他研究美国受到自然灾害影响的年轻人的生活是怎么恢复的，为此，他访谈了436个个案。从1到436，这个差距太大了，我们究竟要怎么选择心里才踏实？

* 人类学家Gelya Frank及其著作《轮椅上的维纳斯》

- 1 - 什么叫“饱和”？

定性方法的教材中有一个理论概念叫做“饱和”。什么是“饱和”呢？如果去访谈10个个案、20个个案，每新访谈一位受访者都感觉有很多东西可以记，不断出现新鲜的东西；但是当访谈到第30个、第31个的时候，就会感觉到越来越没有什么新的知识了，好像大家讲的都差不多，这个时候就叫做“饱和”。

这个概念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实际操作化还是有难度。我们总会有一点个人主观判断，会感觉心里不踏实，担心会不会我再访谈下一个又会出现新的信息。

- 2 - 哈佛大学教授的推荐标准

我们不妨参考一下学界的惯例情况。定性比较分析方法的创始人拉金，建议硕士的学位论文要有20个个案，博士的学位论文至少要50个。一份研究统计了英国近年560份博士论文，他们平均个案数是31个，最多达95个，最少也有20个左右。而哈佛Mary Waters教授统计过顶尖刊物《美国社会学学报》，他发现近年来定性研究方法的论文，访谈个案平均在36个左右，最多的会有200多个（极少的概率出现）。

* 哈佛大学教授Mary Waters及其探讨个案数量的论文

综合来看，如果现在想写一篇一般的论文，如一篇学位论文，至少要考虑有20到60个个案，平均来说30或40个是免不了的。

- 3 - 案例“饱和”两大要求

我们从学界基本标准了解的个案要求数量是30到40个，似乎数量有些过多了。如果只是暑假去做个调查，要找30到40个个案有一些压力。那为什么数量还是要有保证呢？这是因为数量会影响研究的丰富性和研究结论的扎实性，只有这两点都满足，才能达到案例“饱和”的要求。第一，是内容的丰富性。数量是类型的保证，只有一定的数量保证，才能看到不同的类型。我们以996的研究为例。996对所有人都一样，都要加班，但如果这时候，我们有意识地比较性别（男性女性不同的类型）差异，就会发现男性更能融入996文化。因为当前文化背景下，只要男性赚钱，就是在养家，大家就认为他兼顾了家庭责任。这方面的性别差异，已经被哈佛商学院教授Robin Ely发表在管理学顶刊上的论文证实。在Ely教授的研究中发现，996制度对女性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因为社会把女性定义为既要自己经济独立又要能够兼顾家庭，所以女性反而有可能在996文化下被淘汰。在性别维度下，如果我们要访谈30个个案，就要按照性别划分为两组，每组分别15个。总之，如果没有数量保证，我们很难实现类型分组。

* 来自哈佛商学院教授的研究，关于996对男性女性造成不同后果

第二，是研究结论的扎实性。想要研究的结论扎实有根据，就需要把能够挑战研究结论的负面案例收纳进来。举一个例子，我们在研究中使用发展型国家理论。这个理论从日本这个个案中分析得出，结论是：国家会刺激某些产业政策，甚至会刺激和扶持某些龙头企业来促进整个国家经济发展。我们的研究中可能需要收集更多的个案，才能让结论有说服力。那要收集什么样有挑战性的负面案例呢？爱尔兰梅努斯大学社会学教授Seán Ó Riain在他的专著《高科技产业增长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High Tech Growth: Developmental Network States in the Global Economy ）中就研究，就对此有专门挑选。他的研究提出这样的观察：比方说以色列，国家不是扶持龙头企业，而是扶持一个研发平台网络。又比方说美国没有扶持龙头企业，反而反对扶持政策，但实际上国家也扶持一些研发的科研研究室，或者一些能够承接军工产品的转化型企业。这两个负面案例实质上还是形成了国家扶持，证明了结论。当收集很多案例时，才能遇到负面的挑战案例；当解释这些负面案例的时候，也同样能证明结论，且结论更有说服力。

* Seán Ó Riain教授关于高科技产业增长的研究专著

总而言之，不管是内容的丰富性，还是研究结论的扎实性，我们都要收集一定数量的个案。做研究时的个案原则应该是：第一，行业的基本标准30到40个；第二，个案数量能够基本保证内容类型丰富、结论能够接受挑战而扎实，即案例“饱和”。

文献来源：

1. O’Riain, Sean. 2004. The Politics of High Tech Growth: Developmental Network States in the Global Economy. 1st edi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 Padavic, Irene, Robin J. Ely, and Erin M. Reid. 2020. “Explaining the Persistence of Gender Inequality: The Work–Family Narrative as a Social Defense against the 24/7 Work Culture.”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65(1):61–111. 3. Deterding, Nicole M., and Mary C. Waters. 2021.“Flexible Coding of In-Depth Interviews: A Twenty-First-Century Approach.”Sociological Methods & Research 50(2):708–39.4. National Centre for Research Methods Review Paper：How Many Qualitative Interviews is Enough?